第21章9、对峙
当年他们在战场上的时候，昭帝还不是昭帝，只是一个皇子。
而且还是一个不受宠爱、毫无权势的皇子，在江山的动荡和乱象中，一点点攒下自己的威望。
封衍便是一直保着他的那个人。
那个时候，他们还年轻，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，他们经常坐在一起喝酒，从京都到漠北边疆，封衍一直是认定他的。
昭帝是天选的帝王。
事实上，封衍也没有看错，昭帝在继位后，励精图治，休养生息，爱民如子，心系天下苍生，令整个天下大定，百姓安居乐业，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象。
边疆大定之后，周边虎视眈眈的各国都如潮水般褪去，再也不敢对边境起什么心思，大军撤回京都，朝廷也开始专注于发展，封衍重伤而归，坏了身子，自此就一直在府里头将养，鲜少出门。
却不知外面的世界，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变了天。
繁华奢靡的背后，是饿殍遍地的尸骨，朱门后面，是酒池肉林，被盛世的欢呼掩盖住，是一点点倒塌的真相。
在得知昭帝迷上丹药之后，封衍惊怒交加，直接呕血，昏了过去。
醒过来之后的第一时间，他便闯了宫门，当面指责帝王昏庸。
他们狠狠地打了一架，像曾经那样，赤手空拳，在地上肉搏。
无关身份，无关地位，无关帝王将相，无关袍泽情谊，他们谁都没有手下留情，像很多年前一样，打的
可不同的是，他们两人皆不如昔日康健。
昭帝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，而封衍则是被旧伤磨着，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。
“你说过的什么？你又答应过我什么？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初衷是什么？”
两人打的滚在一起，男人一把拧住昭帝衣领，气的眼瞳猩红，嘶吼着：“这江山交到你手上，就被你弄成这样一副样子？你好好睁眼看看天上，你的一切所作所为，对得起当初那些为保家卫国而死去的人吗？”
那些人……那些人战死的时候，心里头怀着无限荣光，将他们自己对于生还的希望，全部压在昭帝身上。
可到最后得来的是什么呢？
相比于封衍的气急败坏，昭帝就显得格外镇定，眼底神色一点点平静下来，透出一股子凛冽来。
“封衍，朕想知道，你在问朕这些问题的时候，究竟把朕当做了什么？君上？朋友？还是……敌人？”
“朕在你心里头，究竟能算一个人，还是一个治理天下的工具？朕这一生，就只能机械的做那个高高在上、冷血无情的帝王？而不能做一个人，一个有血有肉的人？”
只要坐上这个冰冷的位子，难道就注定了这一生里皆不能随心所欲？但凡行差踏错一步，就会被那些一直盯着他的御史们以死觐见，哭天抢地，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是个多昏庸的皇帝。
真是吵啊——
人长的那张嘴若是不能说好听的话，还不如让它永远的闭上。
昭帝冷笑一声，眸光森然，“朕是帝王，是天选之子，为什么要受那些人的掣肘？”
“那些人……都该死！”
封衍闻言，顿时愕然。
“你……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人吗？”
那一次，两人就是这样不欢而散的，从那天起，封衍就明白，与自己并肩而战的那个人，已经不存在了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那个高高而上的帝王。
昭帝在那条路上一意孤行地走了很远，直到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在了，连曾经一直陪着他的封衍，也不在了。
“好自为之吧！”
男人曾经挺拔强健的身躯如今也变得单薄而苍白，他常年避着自己，避着这座皇城，细数来，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入宫了。
昭帝目光一直追着他，忽然间，心里冒出一个念头，旋即脱口而出，“你选定的不是太子！”
并非疑问，而是肯定。
太子起初立威做事，全都倚仗着这个男人的教导，昭帝非常清楚，倚着这个男人的心思和手腕，他想扶持谁，谁便能够坐这天下之主。
因而这些年里，昭帝虽然对太子多有栽培之心，可与此同时，也提防着太子，避免哪一天太子生了反心，谋权篡位。
很多时候，他心绪总是反复无常，一方面觉得封衍早就看不惯自己的做派了，说不准能提前唆使太子谋权篡位。可另一方面，他又非常清楚这不是封衍的个性，那个男人做不出来这样的事。
但这一回，太子做出来了。
也就是说，太子跟封衍，早就划清界限了，太子不是封衍选择的帝者。
“那你选的是谁？老三？”
眼看着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迈过门槛，昭帝有些心急，赶着向前追了几步，喊道：“朕剩下这几个儿子，也就他颇有些能力，只可惜出身低微了些，你——”
封衍停住脚步，侧了侧头，语调微微扬起，不辨喜怒，“哦？是吗？”
昭帝愣了一下，心里头划过一道莫名的情绪。
男人却不再留，迅速出了大殿。
如果仔细看过去，其实能够发现，他的脚步十分虚浮，身形也有些踉跄，但神色冷峻，周身释放着生人勿近的气势，令人望而生畏。
内侍和宫人知道这位主子的习惯，也不敢跟的太紧，只能远远地小步跟着，直到快靠近宫门的时候，才问上那么一句，“王爷要去哪里？可带了马车来？”
封衍摆手，断断续续的低咳着，难受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不必跟着，去回了父皇，我送老师出去便是。”
小径身处蓦然出现一个少年身影，脚踩黑色锻靴，身姿挺拔，大步迈上去，一只手扶住男人手臂，另一只手扯下身上披风，裹在他身上。
“老师，老师？”
遣退了内侍宫人，少年托着几乎已经站不稳的男人，腾出一只手来给他叩背，扶着他往马车边去。
“没……咳咳……”
男人重重喘着，话音未落便脱了力，软倒下去，陷入重重叠叠的黑暗。